雅昌摄影网:刚才您讲到关于选择图片的片段性的问题,您的书里面从现代上海的诞生,到兵临城下,到“南京政府”黄金十年,这几个章节高度概括了上海的历史,我想知道,您在有限的图片里怎么把每一个板块支撑起来?
刘香成:有它很机械化的一面,但是有另外的一面,另外的一面更重要。因为你去看成千上万的图片,选择是一个很机械化的过程,很难说服我一张坏的图片是一张好的图片,坏的图片就出去,但是剩下好的图片怎么去选择是基于你怎么去理解这个历史的。有了这个,你的思路就比较能够畅通,如果对这个事情是一个空白,很难把这些好的图片怎么整理,我不晓得这个解释你听不听得进去。所以,如果你要去做饭,做菜,你要的东西都放在这里,你怎么做,看你当天的心情怎么样,看你那天的心情怎么样,这个东西没有一个为什么,这个东西不是科学,科学可以说1+1=2,你这个动作不等于一张图片加一张图片变成一个历史出来,那怎么去处理这个事情?所以,要回到,当时很多人在那儿生活过,一个人要写一本书,也不会坐下两天就写一本书,还是把他的经历整理以后,提供给你共享,但是你看了以后,会有你的反应,是通过你看到一系列不同的书,甚至看到整个十九世纪二十世纪初,欧美的人,他怎么理解全世界,他会在你那个书里面表现出来。问题是说如果你按照他这个逻辑去走,你编出来的又是一个很浪漫的上海,会这个也不接受,那个也不接受,如果把它接受起来,你找到人,哪怕是过去那个时代,还是找到这种人的人脉,找到人的感情,然后你才会懂得怎么去看这些图片,这张图片应该在这里,这张图片应该大、应该小。这个过程才可以开始,不然这个过程很难开始。
雅昌摄影网:我们拿到这本书的时候,如果说封面上还能看出有上海的痕迹,上海的街道,上海的梧桐树,翻开一个大的开篇图是冯志凯的那张全是年轻人的,反而里头一点没有上海标志的东西,因为像您拍的可口可乐,拿着可口可乐,如果后头没有大宫殿,可能就没有那张照片的那种感觉了,这个全都是年轻人,又没有一点上海标志性的建筑,这个是怎么考虑的?
刘香成:因为这本书开始的时候有四、五张图是毫无关系的,包括迁《南京条约》的铜版画,它是没有关系的。就是说,这个是一种视觉的语言,我先让读者把这个东西很没有东西,很没有关系的东西,好像是没有关系的东西先呈现出来,那个年轻人的力量就出来了,一下子回去鸦片战争,再回来布勒松,会觉得突然间可以把你带进这本书里边去。
雅昌摄影网:这种编排方式好像有一种电影的片花的感觉?
刘香成:是。因为人去翻书,翻报纸的习惯,如果这些东西不重要的话,什么东西摆在封面上都可以,其实不可以的。这张封面,我一直都听大家说,来到中国以后,他说我自己的姐姐也是五十年代的大学毕业生,他们形容那个时候,他们带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跟希望,来建造一个新中国,这个东西从理念上,一直在我的脑子里面,但是我只有看到这张封面图的时候,我说这张会把你带进那个空间,因为它是梧桐树,很多东西都好像很美好的一个东西,但是给你很多猜测的空间,这个东西是什么?所以我觉得这个东西可能变成封面会比较好,因为它首先是谈今天,就是新中国的一个面,然后翻起来再看,再一张张地看进去。
我觉得这种东西欧洲,比如美国的生活杂志,第一批的编辑都是来自欧洲的,欧洲就是德国人,二十年代他们就有图片了,然后到法国,柏林画报,一直延伸到今天,还存在,是那个东西传到美国去的,然后请的做《生活》杂志都是这一批人,有了这种,用图来解释事情的一种载体,我是这种传统里面出来的,在国外可以看到很多的东西,中国现在缺乏,为什么有时候在很久之前的聊天中,又把这个话题,老是回到媒体,因为中国的摄影没有一个全国性的东西,来看,来思考,比如是青海的地震,比如是拆迁,重庆的拆迁,或者是上海这个楼的倒塌,或者是任何人类的事件,在一个载体上登出来,大家会不能只有这个编辑是看过全国人的图片以后,他定这张或者是这张,这张和那张可以不同意,但是不同意或者是同意,或者有争论,有讨论,我们是在同一个平台上去看同一张图片,这个很重要。
你在西方是越南战争,是阿富汗战争,是伊拉克战争,大家第二个礼拜出来的时候,看到的东西是这么多人里面去拿出来的东西,被挑选出来。所以大家参考的空间跟架构是同一个结构,在这个里面,很多事情,你可以去讨论,去探讨怎么、怎么样。你们会看到这个故事,为什么这个编辑是这样去说故事,为什么这个摄影记者会找到这样的一个角度,变成这个载体很重要。因为这个载体是你全国人讨论事情的一个平台,在这个平台上得到的,那在西方社会里边有很多、很多的平台在里面,但是它的发行量,大家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东西。
在这种情况之下,我觉得对一个摄影师,一个文字记者或者对任何人很有帮助,因为他不是关起门来想一个事情,不是广东人看《羊城晚报》,上海人看《新民晚报》,北京人看《北京晚报》,而是他看的报纸和图片,是来自全国各地对一个事情不同的观点,不同的画面来解释这个事情,这个很重要。因为过去几十年来,世界的主流还是英美或者是美英,英文的载体,但是在美国人,我们也看帕瑞斯,他怎么样,我们会看怎么样,还是有帮助的,你会看到美国人去编,跟欧洲人编得很不一样,这种东西,这个学习过程非常重要。
雅昌摄影网:好像我们也比较缺乏一种视觉语言的阅读习惯,更多地是看字。
刘香成:这个东西不是几年之内或者一代人里边能够改变的,中国人可能在乎字怎么写,像刚才易纲老师在讨论文字怎么影响中国的文化,他提出一个很重要的观点,我觉得很值得思考。所以中国人愿意看到天安门,就是不会跑到天安门后面或者找到一个地方去看细节,他就是要看天安门的门口,这种习惯也很难改变。但是又不一样的就是2001年中国加入WTO以后,一旦你是要加入世界的秩序,你的文化,中国会保留它的独特性,但是在保留你的独特性里面,你的视觉、图片总要人家会看得懂的。你说你的图片再好,人家看不懂也很难说,因为你是中国人,所以你的东西我看不懂,这个是站不住的一个说法。
你看最近几年,过去老讨论说中国人为什么在荷赛老是得不了奖,这几年奖就来了,来了不是这几个人怎么样,来的是说中国是加入了世界,很多事情,年轻人开始去看不同画面的时候,这个语言人家可以看得懂。
雅昌摄影网:原先有人问你,就是什么叫一张好的图片?您也说故事性非常重要。看到《上海》中那张曹禺的照片,对比您之前的那本《中国》,在这次把图片的注解去掉了,我觉得没有了原先的那种解释,这张图本身就缺了很多东西,但是就放在那儿,还是能让人想到很多。
刘香成:曹禺的那张图片,作为一张肖像,你觉得他很信任你,所以这样的肖像,放在里面,因为他也是一个人物,所以这种图片会拉近读者跟这本书的距离,而不是放到很多图片里面,比如今天你上网查一查,美国《时代周刊》的书评,它形容这本书连外国人看了都觉得上海给你带来一种很亲密的,很人文,而且会不停地吸引你的上海,这个是这个书评作者写的。所以这种东西,我觉得看中国人写的书评里边,很多其实不进入图片,就说这个人做了什么、什么东西,西方人看文字是进入文字,书评一个画册会进入你的图片,看你的图片,图片给他一个什么样的一种印象,他会去描述这个印象。
雅昌摄影网:还记得有一张几个小孩围着,就是打倒四人帮的那张图,之前彩色的我见到得比较多,这里面给处理成黑白,有什么原因呢?
刘香成:我当时的工作很别扭,这边我替《时代周刊》工作,有的时候还要为美联社拍黑白,所以有不少的图片,我有黑白,也有彩色的。
雅昌摄影网:可能这都是您当初没有想到过您书中的东西会给人这样强烈的感觉,引起这么大的反应。
刘香成:那次《一个国家的肖像》的展览在今日美术馆的时候,好多干部子女跑上来,包括宋正群的女儿,就是贴着红卫兵,名字后来是毛主席替她改的,叫宋什么斌,然后毛主席说你要武,所以改成武斗的那个武的“斌”。那一代人看到那个图片就觉得离他们很近。
雅昌摄影网:这十几年您做的更多的是把国外的东西纳入进来,把中国推广出去的一个工作。
刘香成:我没有自觉地觉得我是在做这个事情,但是好像有这种效果。
雅昌摄影网:好的谢谢刘香成老师!